待安置好施清秀,曲寒星就出了杜府,去酒楼找杜秋霖。
  酒楼,天字号房间。
  杜秋霖正啧啧称奇地瞧着那盏长信宫灯。
  原来,宫女和她手里的灯,都是可拆卸的,脑袋可以拧下、手臂可以掰开、灯盘和灯罩都能转动,他将其拆成一块一块的,摆放在桌上,爱不释手地把玩研究了许久。
  一会儿后,杜秋霖将组件又拼在一起,宫女左手托着宫灯底座、右手提灯罩,他拿一段蜡烛装入其间,点燃后,袅袅黑烟从蜡烛上方飘出,经过灯罩,飘进宫女体内。
  他拧眉想了想,又从桌边倒了杯清水,掰开宫女脑袋,将清水倒进去宫女身体后,将脑袋重新拧紧,又观察许久。
  “尹兄,你瞧,这盏宫灯实在是太妙了!”
  尹爱文懒懒地掀眸望去,杜秋霖满脸兴奋之色:“这盏灯的烟道设计的极好,在宫女体内储存少量清水,还能过滤烟尘、防止空气污染。”
  他抚掌赞叹:“妙!妙极!”
  “杜兄,你要是对那盏宫灯还算满意,那就赏脸过来陪小弟喝一杯,不要只顾着看灯,等你明日回家后,再看也是不迟的。”
  尹爱文晃了晃手中酒壶,声音带着几许嘲弄,嘴角勾起的笑意亦是苦涩。
  新年佳节,他本该待在家中陪家人过年,可是,他刚刚丧妻,实在不想待在知府看那满地萧索,索性借着送宫灯给杜秋霖当新年礼的借口,狼狈地逃来了杭州。
  幸好,杜秋霖这厮没有不讲义气地丢下他不管,自个儿在家陪妻子,还肯抽空来陪一下他,当然,他大概是看在长信宫灯的面子上。
  杜秋霖被他埋汰一句,有点不好意思,哈哈一笑掩饰尴尬:“尹兄说笑了,我杜某人可不是什么见灯忘友的混蛋。”
  又拿过尹爱文手中的酒壶,想要替他倒酒,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。
  他视线在四周环视一圈,这才发觉桌脚边已经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酒壶,杜秋霖抬头再看尹爱文面色,见他双眸涣散、两颊红透,显然就是喝多了的样子。
  “尹兄,你这是……”他迟疑:“借酒浇愁?”
  尹爱文摆摆手,大着舌头:“嗐,杜兄说笑了,今天可是新年佳节,我是高兴才多、多喝了几杯,不是因为弄玉。”
  他都没有提穆弄玉,尹爱文却下意识脱口而出她的名字,可见心中到底是思念早逝的亡妻,他不由生出怜悯之情,拍掌又唤人拿酒进来,罢了,他今日便陪尹爱文一醉方休。
  不消一会,门扉被人从外头打开,来人托着盘子,将几壶屠苏酒搁在桌上。
  杜秋霖去拿酒,余光瞥见来人逶迤在地的衣摆上绣着的黄色五角星,他疑惑,抬头望去,“阿星?你怎在此处?”
  来人正是曲寒星,他方才找店小二问清楚了杜秋霖所在的房间号,刚从一楼来到二楼,就见到伙计拿着酒要进去,索性交接过他的活计,听了一会墙角后,悄悄将春情醉下在了屠苏酒中。
  春情醉不同于一般的春|药,它有春|药的作用,却不只是一昧春|药,它可以让饮用者见到最心爱的人,如置身幻境,若是心上人在眼前,他自然会情动生出欲|念。
  他打趣:“姐姐叫我来找一找你,免得姐夫喝醉酒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
  尹爱文听了哈哈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,连眼泪都要出来了:“杜兄,尊夫人可真是紧张你啊,出来喝个酒都怕你走丢了去!”
  杜秋霖两耳发热,在好友面前,有点难为情,咳了咳两声,“阿星,你且等会,待喝过了这厢,我就跟你一块回去,你且去楼下找点吃食打发时间。”
  “别啊!”
  尹爱文摆手阻止,“这位小兄弟既唤你‘姐夫’,杜兄,你这个做‘姐夫’的,怎么不知道带他喝酒,也好练一练酒量,免得将来谈生意应酬之时,被人灌醉了去。”
  “这如何可行?”
  杜秋霖不同意:“这事要是叫秀秀知道了,只怕她要恼我带坏了阿星。”
  “杜兄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妻管严。”
  尹爱文见他如此小气做派,埋汰一句后,索性转向曲寒星,打量一会后,含糊着问:“小兄弟,你今年几岁了?可有十五?”
  曲寒星礼貌浅笑:“回大人的话,过了年,我就十七了。”
  “十七……十七……”
  尹爱文没有回应他,而是兀自咕哝起这个数字,过了半响,他才颠三倒四地说:“我十七岁那年,刚好考中进士,回乡娶亲,那时候,弄玉的身体还没有那么差劲,她那么漂亮年轻……”
  他双手捂住脸面,痛苦地说:“可为什么短短几年,她就离我而去了?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我明明已经找到了救她的办法,那株天山雪莲……为什么偏偏要被盗走!”
  杜秋霖担忧地望着他,曲寒星面无表情,眼底深处一片冷漠。
  过了一会,尹爱文自个儿放下双手,抹了把脸,又冲二人赔罪:“对不住,我喝多了,有点失态,叫你们见笑了。”
  “无妨,尹兄多虑了。”
  杜秋霖笑着摆手,又替尹爱文倒满酒杯,“来,我们喝酒。”
  尹爱文端起酒杯与杜秋霖碰了一杯,又看向曲寒星,曲寒星也端起酒杯跟他们各自碰了一下。
  酒水入喉,他暗暗运转内力,将酒力排出体外。
  三人喝了许久,待酒壶空了,除了曲寒星,其余二人都醉得意识朦胧。
  尹爱文嘴里一直喊着:“弄玉。”
  杜秋霖伏倒在桌上,乖乖睡着了。
  曲寒星心中暗自感慨,他酒品倒是意外的好,和施清秀截然相反。
  他走到杜秋霖身侧,将人架在肩膀上,杜秋霖也由着他搀扶自己,出了酒楼
,他脚下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,都不用曲寒星怎么提醒,自个儿就麻溜地往杜府的方向走,看来是春情醉的药力逐渐上来了,杜秋霖此时此刻很想见到施清秀呢。
  曲寒星尾随在杜秋霖身后,冷眼瞧着他。
  可惜,回了杜府后,杜秋霖朦胧的意识更加涣散起来,根本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了。
  曲寒星就“好心”地送他去玲玲屋里头了。
  待里头响起窸窣动静,曲寒星才折身回了映波阁。
  *
  第二日,施清秀头昏脑涨醒来的时候,一个丫鬟闯进了屋里,惊慌失措地嚷嚷:“不好了!小姐!出事了!”
  “怎么了?”
  施清秀心一紧。
  丫鬟吞吞吐吐:“玲玲她……出事了……”
  她声音渐低:“还有姑爷……”
  可惜,施清秀一听见“玲玲”名字,就急得赶紧穿好鞋子跑出去了,压根没有听见后句话,直到跑到玲玲房门口,只见一群人围在门口,她更加着急,拨开人群,跑进去一看,瞬间愣住。
  凌乱的床榻上,玲玲浑身赤|裸地抱着锦被痛哭流涕,杜秋霖衣衫不整地呆坐在床脚边,脸色煞白,两只眼睛里都是红血丝,周围一地都是散乱的衣服。
  听见她脚步声,杜秋霖怔怔地转头朝她看来,神情十分无措,呐呐喊:“秀秀……”
  又不安地解释:“我昨夜喝醉了。”
  施清秀只觉晴天霹雳,心头一阵酸涨,眼眶涨满泪水,她几乎没办法忍住情绪,眼泪就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。
  见她哭了,杜秋霖更加手足无措,他起身走到她身前,抬手想要给她擦泪:“秀秀别哭,我……”
  “你什么?”
  施清秀抬手扇了他一耳光,怒目瞪他,质问道:“杜秋霖,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!?”
  “我、我知道……”
  杜秋霖好似也要被这事情搞疯了,语气竟有几分哽咽:“我昨晚喝醉了,不小心把玲玲当成了你,才会冒犯了她,我当真不是故意的。”
  他恳求:“秀秀,你别生我气。”
  施清秀不想再瞧他,转头去看缩在床榻内的玲玲,那丫头明显也是吓坏了,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,怯怯地喊她:“小姐,我害怕。呜呜呜。”
  那一瞬,施清秀只觉得心如刀割,心中滋味复杂难言,他们一个是她的丈夫,一个是她的妹妹,她不知此时该去怪谁、怨谁。
  过了一会,她才稳下心神,叫一个丫鬟帮玲玲沐浴更衣,嘱咐其余人都不许将此事宣扬出去,违者,她必要重重罚之。
  杜府下人是第一次见和善的施清秀露出这等严厉之态,当即被唬住,纷纷低头,称不敢胡言乱语。
  至此,施清秀才转身回了房间,杜秋霖一直跟在她后头,隔着一段距离,不远不近地跟着她。
  到了内室,施清秀一进屋就将房门关上,杜秋霖着急跑上前拍门,声音焦急:“秀秀,你让我进去好不好?”
  “秀秀,我真的知道错了,我发誓,我保证,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!”
  “从今以后,我都戒酒!”
  他声音嘶哑,隐约含着几声泣音:“秀秀,求求你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  可是,施清秀也在哭,无声地哭,她张嘴狠狠咬住手肘,压抑住哭声,过了许久,等她手肘都麻木了,她才松开,声音悲痛:“杜秋霖,你走吧,我现在不想看见你。”
  “秀秀……”
  她猛然提高音量,喝道:“你滚啊!!”
  杜秋霖不敢再出声,在门口站了好半天,这才去洗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