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寒星吩咐云溶溶照看好施清秀后,一个人提剑去了扬州。
  从尹爱文一行人踏进杭州地界,曲寒星就得知了他们的行踪。
  通过溶溶失联一事,他发觉自己看轻了施清秀与尹爱文,是以,这一次,他特地买了江湖杀手组织七杀盟的人监视尹爱文的一举一动。
  他一出杭州地界,没有回绍兴,他就知道妙无形一定被他带出鬼谷了。
  *
  夜风习习,阴云阵阵,天空下着毛毛细雨。
  妙无形身上的四个断口堪堪结痂,尚未愈合,在阴雨天难免疼痛起来,那种痛犹如针扎,一点点侵入骨髓,叫他痛到死去活来。
  尹爱文见他在榻上来回打滚,急问:“妙大夫,你可要紧?”
  妙无形“哎哟”直叫,好一阵才喘匀了气,有气无力地说:“尹公子,你去拿几颗止痛药丸来给老夫服下。”
  尹爱文连忙去拿,又倒了杯水过来,他搀扶起妙无形,喂他吃下药丸和茶水。
  药丸服下,妙无形腹腔涌起一阵阵暖意,四个豁口的痛感变得迟钝起来,他总算好受许多。
  外头电闪雷响,小雨转瞬变成倾盆暴雨。
  房间紧闭的门窗被狂风灌开,瓢泼雨丝洒了进来。
  尹爱文急忙要去关窗,忽而,他瞧见外头的草地上隐约沾染上猩红血迹,大惊,急忙打开门冲出去,他站在廊下,环顾四周,尸体躺满了一地,都是他乔装带出来的尹府护卫!
  他回身望了一眼房门,狠了狠心,转头冲后门方向跑。
  *
  妙无形好整以暇地盯着洞开的窗户,“曲小友,藏头露尾的做什么?进来吧,陪我这个老哥叙叙旧。”
  他话音刚落,蓦然一声破风声急急传来,妙无形耳朵一动,灵活地在榻上滚了几圈,“叮”的一声响起,他定睛去瞧,一枚毒镖入木三分地插在竹榻上,正是他脑袋刚才倚靠的地方。
  啧啧,看来曲小友很恨他嘛。
  曲小友越恨他,只能证明他越爱那个女人。
  思及此,妙无形浑身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,兴奋至极。
  窗户口,一只皂靴踩在窗槛上,来人一袭黑衣,飞身进屋,轻盈落地,衣摆不停往下滴答流水,很快就将地板染湿。
  暴雨天气,他没有打伞,也没有穿蓑衣,仅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。
  他抬起一只手,那只手苍白、骨瘦,青筋毕现,显然是在风雨中冻太久所致,斗笠被他摘下,雷光闪过,照亮他俊俏阴郁的森森面容。
  他勾唇一笑,眼里溢出凌然杀意:“好久不见,妙老兄。”
  话音刚落,斗笠被他甩出,飞向妙无形,这一击,他用了九成内力,妙无形躲不过,背后生生挨了这么一下,猛地噗出一大口血来,跌趴到地上。
  曲寒星缓步走上前,皂靴踩上妙无形后背,一用力,妙无形身躯只得完全贴地,他嗬嗬咳血,声音粗嘎:“曲小友今日好大的脾气,话也不说就开打。”
  曲寒星不耐烦与他扯些废话,开门见山道:“你若是不想让我把你嘴巴缝上的话,那就识相点,把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交出来,我心情好,兴许能叫你死得痛快点。”
  妙无形哈哈大笑,“曲小友,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,那样不识相的女人,既然她要一心求死,那你就让她去死呗,救她作甚?人家可不会感激你。”
  “少说废话,”曲寒星狠狠踹了妙无形琵琶骨一脚,声音狠厉:“交是不交?”
  妙无形由于后背曾被女人抽过骨头,心中最为记恨别人碰他后背骨头,曲寒星不仅踩他后背,还踢他琵琶骨,他心中大恨,舌尖顶着上颚,将银针移动到舌中槽,微微张开嘴,嘿嘿笑道:“好吧,看在你这般痴心不改的份上,老兄我不妨破个例,成全你和那个女人,曲小友,你过来,我告诉你,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就在……”
  他声音渐低,曲寒星收回脚,心中紧张解药,不由俯身凑过去,欲要听个清楚。
  此时,妙无形张大嘴巴,舌头卷曲着吐出,猛地将银针射了出来,淬亮的银针正对准曲寒星眼睛。
  曲寒星瞳仁一缩,迅速闪身躲避,银针堪堪擦过他颧骨,钉入后头墙壁。
  他又气又惊,反倒笑了:“妙老兄,是小弟不好,忘了你的好本事。”
  他走上前,脚踩住妙无形无肉的那边脸颊,鞋面压着妙无形的下颌骨,轻巧一用力,“咔嚓”一声,卸了妙无形的下巴。
  曲寒星将脚拿开,妙无形拼着一口气,将自己翻个面,仰对着曲寒星,艰难出声,挑衅道:“曲小友还真是深爱那个女人,到了如此境地,还不快拿把针将我嘴巴缝上?小心下回真被我射瞎眼睛。”
  刚才妙无形明明可以将银针对准他面门,可他只是想要射瞎自己眼睛,曲寒星就清楚,妙无形是宁愿死,也不会成全自己与施清秀。
  他从来最喜欢的就是有情人阴阳相隔,不得相见,犹如他亲手杀了那个背叛他的女人,却因为爱而不得,日日活在悔恨与痛苦中。
  曲寒星缓和了语气:“我无意为难你,只是来拿解药。”
  妙无形不屑地白了曲寒星一眼,哼笑一声。
  曲寒星双膝弯曲,直直地朝妙无形跪了下去:“求妙老兄可怜我,赐我解药。”
  “我绝不能失去她。”
  说完,他丢下剑,“砰砰”地朝妙无形磕头,没一会,额头上都是红色血迹。
  妙无形慢悠悠地道:“本来看在你我为友多年的份上,我不介意成全你一番痴心。”
  “可惜不行。”
  曲寒星愕然:“为什么?”
  “因为,那个女人爱你,她居然肯爱你!能被那样善良温柔的女人爱着,难怪曲小友会这么多年甘心沉沦其中。”
  曲寒星听见他这话,拿剑的手不受控地微微一抖。
  妙无形面色扭曲,又嫉又恨:“何况,你手中还有忘忧,可以化解她对你的仇恨,老兄我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,你和她能够两情相悦、快快乐乐地过一生,我就会想起自己爱而不得的悲剧。”
  “所以,曲小友就算是磕断了脑袋,我也不会给你解药的,回去等着给她收尸吧。”
  “再有七七四十九天,她就会毒发毙命。”
  “届时,我会去杭州参加她的葬礼,到时候,曲小友若是想杀我,我不介意成为你泄恨的剑下亡魂。”
  *
  刚打开门,他脖子抵上一把雪亮剑刃,来人身穿夜行衣,蒙着脸,步步朝他逼近。
  尹爱文狼狈往院中退,直到抵着墙根,再无可退的余地:“阁下何人?为何杀我?”
  “有人花钱买你行踪。”他收起剑,“江湖组织不杀朝廷人。”
  尹爱文松了口气。
  七八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,站定在不远处,握剑抱拳道:“回护法,院中护卫已尽数除之。”
  黑衣人统领满意地“嗯”了一声,又扫了尹爱文一眼,“堵他嘴,捆起来。”
  两个黑衣人领命上前,拿抹布堵住尹爱文嘴巴,又用麻绳将尹爱文五花大绑,随即将他扔到房间里。
  统领看向曲寒星,“这次任务已完成,请公子付尾金。”
  曲寒星从腰间抽出一袋子钱丢过去,统领接住,打开看了一下,随即又收紧袋口,一抬手,招呼兄弟们走人。
  没一会,黑衣人身影全部遁入风雨中,不见踪影。
  尹爱文委顿在墙角,环顾一圈,妙无形躺倒在地上,眼眶不停渗血,半张脸上都是鲜血,由于他那半张脸本就没有肉,只有脸骨覆着薄薄一张人皮,现在居然集聚一小汪血池,他张大嘴,出气比进气多。
  尹爱文“呜呜”叫唤起来,担心妙无形就此死去,那施清秀可真就没有解药吃了,毕竟,鬼谷邪医的毒药,从来只有他自己配得出解药。
  妙无形听见他动静,艰难说话,“尹公子放心,不过被挖了一只眼睛,老夫还没那么容易死去,你瞧,曲小友不舍得杀我呢。”
  曲寒星踩爆妙无形的那只眼球,握着剑,剑光森然,指着妙无形,“妙老兄,你把解药给我,我保证,让你好好地颐养天年。”
  妙无形嘿嘿一笑,一字一顿:“我、偏、不、给、你。”
  曲寒星握紧剑柄,挥剑一斩,尹爱文只觉那道雪白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,下一刹,妙无形哀嚎一声,一只耳朵赫然飞到他衣摆上,尹爱文吓了一跳,身子胡乱扭动,将耳朵甩掉,惊恐又胆寒地看向曲寒星。
  曲寒星用剑锋贴着妙无形耳朵的断口处,细细地剐他血肉,语气森寒:“妙老兄,你也不想在临死前变成个太监吧?”
  妙无形丝毫不惧,气定神闲地道:“不必威胁我,你要杀要剐,尽管动手,不用客气。”
  曲寒星反倒被气得呼吸急促,双目赤红,怒声喝问:“妙无形,我再问你最后一遍,到底给不给我解药?!不然我杀了你!”
  “老夫会在黄泉路等你家夫人,你家夫人那么善良,想必不会嫌弃老夫丑态,愿意抱着老夫过奈何桥,这样子的缘分,说不定来生,我与她能够喜结良缘。”
  妙无形嘿嘿一笑,颇不正经:“老哥在此先谢过曲小友大度让妻之恩。”
  曲寒星怒不可遏:“谁准你肖想我的女人!?”
  “妙无形,你该死!!”
  他再也控制不住胸腔怒火,剑柄在手中转了几圈后,赫然砍下!
  尹爱文不忍再看,侧过头,闭上眼睛。
  下一刹,剑刃斩过血肉的声音响起,鲜血从妙无形下体激喷而出,二两肉甩在地上。
  妙无形喘着粗气,艰难地吐声,语气却是畅快的:“曲小友,你死期到了。”
  又咕哝:“你小子倒是比我聪明,当年我要是任由她杀死,也不会时刻后悔痛苦。”
  曲寒星踹他一脚,将他踢翻,又提着剑,走向尹爱文。
  尹爱文只觉得身前光线好似被挡住,他疑惑地睁开眼睛,继而大惊失色。
  曲寒星正站在他跟前,满脸杀意地盯视着他,身侧,那柄剑还在滴答流血。
  他轻巧勾唇一笑:“尹巡抚,你说,我该怎么杀你才好?”
  他甚至客气地询问:“你喜欢哪种死法?”
  就跟平日里在灯铺,他询问客人喜欢哪种灯笼一样有礼貌。
  尹爱文“呜呜”摇头,扭着身子使劲往后退,可他就在墙角根,压根无处可逃。
  见他如此害怕,曲寒星哈哈大笑,一挑眉尾,惊奇地问:“你怕死?”
  话锋一转,他沉下眉眼,满脸阴鸷戾气,剑锋一抬,指着尹爱文:“你既然贪生怕死,那为何还要来招惹我?”
  他含恨怒斥:“你知不知道坏人夫妻感情,是多大的罪过?”
  尹爱文靠着墙角,才不至于软倒身体,亲眼目睹曲寒星折磨妙无形,他心中对曲寒星的畏惧自然瞬间高涨。
  他使劲瞪大双眼,鼻孔不停呼气,却昂起头颅,露出脖颈,做出视死如归的姿态。
  事到如今,他已经避无可避,若要被杀,他也不会跟曲寒星求饶。
  曲寒星是他的杀妻仇人,他尹爱文虽然贪生怕死,但还至于如此没有气节。
  曲寒星冷眼瞧着他,心中嗤笑,在此刻,尹爱文倒是有一点像杜秋霖了,杜秋霖临死前也是不肯跟他求饶半分,不怪乎二人能成为至交好友。
  他举起剑,狠狠砍下!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施清秀流泪的面容,她哭得那样伤心,那样自责。
  尹爱文一颗心高高提起,心道:弄玉,我来寻你了。
  下一刹,剑锋却直直砍断他双手麻绳,曲寒星手腕一转,又挑断尹爱文双脚麻绳。
  “你去给妙无形上药,莫要让他死了,不然,”他阴恻恻地威胁:“你那三个小孩就全都得死。”
  说完,他收起剑,飞身从窗户遁出,飘摇大雨之下,落地时,已在好几排外的屋顶之上,顷刻间变成一个黑色小点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