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哎呀呀,彦明兄可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。我叫他去前桃花沟,乃是为了今年秋收之事。谁料那桃花沟的山民蛮不讲理,竟两次合伙殴打我儿,还割了我儿一只耳朵,实在是罪大恶极啊。」
  「鉴山兄忽虑,我自会为你做主。这群刁民胆敢聚众抗租,伤人闹事。明日一早,我即领衙役前往,捉拿刁民,为李大公子做主。」
  「那就先谢过彦明兄。只是听我那管家说,闹事山民中有一粗野少年身手了得,怕是习武之人。且山民人多势众,在下恐县府衙役不足,不如在下出资,由团练陪同如何。」
  「呃……啊,哈哈哈,鉴山兄所言极是。如今朝廷加税,裁撤各府县衙门有司人员,我这崇礼县县衙,着实人手少了些。」
  崇礼县县衙,县令起居后堂内,一个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与县令赵彦明交谈着。
  乡绅便是那李禹亲爹,也是李府主事的老爷。听管家李福回来报信,说自己大儿子竟然被割掉一只耳朵,还被绑在村中,当即气得要领着家仆冲往桃花沟救人。
  可听李福讲那割掉儿子耳朵之人极为厉害,想是习武之人,思虑一番,还是上报县令为好。
  因县城距桃花沟有二十来里路程,且多为山路。一大早,穿戴好官服,在典史陪同下,领着一干衙役便出了城?。
  行路不过二里,又与李府所派的团丁汇合。
  县衙有司人员不过二十五人,可那李家的团丁却有百来号人。个个扛着长矛,提着钢刀,着实把县令赵彦明吓了一跳。
  李家不愧是世受皇恩的贵胄后裔,如今虽已式微,却还是这崇礼县的土皇帝。就连他这个县令也要看人家脸色。
 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,翻山越岭,终于在午时赶到桃花沟。却是还未进村,便被一黑衣少年挡住。
  陈湛飞执剑立马,横在石桥之上。身后除了看押李禹的大虎二虎,不见其余村民。
  「呃……」
  坐在抬轿上的赵彦明本想斥责,却见那马上的黑衣少年容颜俊郎,气态非凡。面对石桥一头的一百多人,毫无惧色。所穿黑衣,所骑红马,皆非凡物,想来也不是这桃花沟的山民。
  赵彦明还未开口,就见一旁随行的李鉴山从抬轿上蹦起,指着黑衣少年破口大骂。
  「你这凶徒,胆敢伤我儿子,若不速速将他放来,必饶不了你兄弟三人的性命。」
  石桥另一头,被大虎二虎押着的李禹见自己亲爹,终于来救他,当即痛苦哀嚎。
  「爹,快救救我,呜呜……我快死了。这帮刁民割我耳朵不说,还将我绑在猪圈,饿了一夜。爹,快叫人把他们都杀了。哦不,先别杀,我要当着他们的面上……」
  「啪,啪」
  「哎呦。」
  「你他娘的老实点,再乱叫将你舌头也割了。」陈大虎啪啪扇了李禹两巴掌,直扇得他晕头转向。
  「你……呀,来人,给我将他们三人擒住。」李鉴山见对方不过黄毛小儿,竟当着自个面扇晕自己儿子,顿时怒不可遏。
  几个团丁举着长矛,叫嚷着朝陈湛飞刺去。
  「哼。」陈湛飞拔出长剑,瞬息之间,一个侧身横劈,便将几根长矛齐刷刷斩断。接着剑身一挑,那断掉的矛头空中一转,换了个方向,眨眼之间击中来犯的团丁。
  「啊。」
  「啊」
  几个团丁被矛头击中,立时扑倒在地。
  不过陈湛非到底减了些力道,留住了他们的性命。
  长剑直指李鉴山,陈湛非道:「你教子无方,如今是想来寻死吗?」
  「我……」李鉴山面露惧色,「我儿何错之有,分明是你桃花沟山民抗租闹事,出手伤人。」
  「先不言李府涨租之事。就说李禹昨日带人闯入我家中闹事,伤我母亲,损我财物,还妄图掳走我妹,又该当何罪。我割掉他一只耳朵,已是宽恕。莫非你这做父亲的,还想受子之过?」
  陈湛非又看向穿着官袍的赵彦明,「想必这位就是县衙的赵老爷吧。正好你来,我还免了报官。还请大老爷明断,李禹该当何罪?」
  「呃,阁下所说之事,本官尚未查清,故无从定断。」赵彦明起身道,「只是你那两个弟弟用绳子将他捆住,还动手打人,本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。还有,你既见朝廷命官,为何不下跪。」
  「在下功名在身,自然不必下跪。」陈湛非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牌子,示在众人眼前。
  赵彦明示意之下,典史上前接过令牌,呈现在他面前。
  「大宁荆州府昭平二年乡试第三名,陈湛飞。」
  赵彦明念完牌子上的字,当即吓出一身冷汗。虽然自己是进士出身,功名要高于他。可按照大宁朝的规矩,莫说是举人,就算是一般秀才也不用向县令下跪。更何况这少年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,日后前途必是无可限量。
  赵彦明再次端详少年,只觉此人绝非俗子,有人中龙凤之姿。
  「我见少侠身手不凡,想来一定有名师教导。还不知阁下出自何门何派。?」赵彦明问。
  「在下不才,麓灵派掌门,紫阳真人座下六弟子,陈湛飞。」
  「啊……哈哈,原来是陆掌门的亲传弟子,下官久仰。」
  「这,赵老爷,您可得为我做主啊。」李鉴山急了,自己儿子还在对面生死不明。商量好的捉拿刁民,这赵彦明竟然还对那凶徒颇有恭敬之辞。
  举人功名又如何,他李家就有三个。况且这大宁朝都快完了,举人又有何用。还不是落不得一官半职。至于那麓灵派,虽是荆南第一名门正派,可远在西军所踞之境,与崇礼县还隔着,又有何惧。
  「啊,鉴山兄,我自会为你做主。」赵彦明道,只不过目前情况,须从长计议。
  在县令的建议下,陈湛飞将李禹交还给李家。又叫上几个村民作证人,前往县衙,以审理此案。
  待双方赶到县衙,已至黄昏时分。赵彦眀将桃花沟村民安排在馆驿,择明日再审。
  「湛非,唉。」随同而来的周慧得知自家长子竟有举人功名,心头万分欣喜,一时不知所言,「阿娘只当你在麓灵派习武,未想还考取了功名,你回家几次却也不说。这……唉,列祖列宗在上,陈家终于出了贵人。」
  崇礼县馆驿,一间上等客房内,母子二人正商讨明日公堂审案之事。
  「只不过一举人而已,区区小事,不足挂齿。」陈湛非淡然一笑,倒了杯温茶,推到养母面前,「只不过去年在山中,趁空暇之余,禀报师父后,约我二师兄与五师兄前往襄阳游玩,顺手参加会试罢了。」
  周慧一口清茶泯入口中,问道:「你那二师兄与五师兄可也榜上有名?」
  陈湛非点头:「第一名头甲是我二师兄,第二名则是我五师兄,湛非不才,落得第三,还望阿娘见谅。」
  「哎呀,你考中举人,就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,阿娘高兴还来不及,怎会责怪你?」
  「阿娘说的是。」陈湛非谦虚道,眼中只有养母那温柔贤淑的模样。
  勿论什么举人,就是高中状元,也不及眼前阿娘的身子一分。
  周慧见天色已晚,月上东山,便道:「湛非,时辰不早,你且先去歇息,养足精神,明日好上堂对证。」
  「无妨。」陈湛非摇头,道:「我且陪着阿娘,免得奸人所害。这县城不是桃花沟,人多手杂。湛非寸步不敢离开。」
  「可是,若叫他人知晓,必会私论。」
  「阿娘尽可宽心,二楼屋子是馆驿的上等房,除了你我,并无他人。」陈湛非笑了笑,眼中丝毫不掩饰对养母浓烈的欲望,「湛非将来可是要取阿娘做妻子,又何惧他人非议。」
  「你这孩子。」周慧面色羞红,哪敢多看长子一眼。
  也不怎地,入夜个吧时辰,还月明星稀。不多时,便风势大作,乌云盖集。城中之人无不紧闭门窗,唯恐大雨倾盆。
  亥时三刻,城西一处破庙。
  狂风大作,沙尘飞卷。腐朽的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。
  「啪嗒。」
  「这是一百两银子,只需你今夜将馆驿天字二号房内的人杀掉,事成之后,再补你一百两。」
  说话之人是一矮个男子,穿着褐色粗衣,却用黑布裹着脸。
  残缺的塑像之下,干草堆中,一道黑影翻了下身子,坐起身背靠塑台。
  「啊……」
  黑影伸展双臂,打了个哈欠。接着雷电之光,方见其容貌。
  胡须拉碴,肤色黄黑,面容偏瘦,一双眸子却是无意中露着杀气。看着约摸二十三四年岁,穿着十分邋遢。
  「我从不杀无名之辈。」邋遢男子挠了挠袒露的胸膛。
  「呃……」
  「不说就快滚,别打扰我睡觉。」
  矮个男人犹豫片刻,说道:「要杀之人名叫陈湛非,桃花沟人。」
  「谁?」邋遢男子眉头一皱,挠在胸膛上的爪子一顿,一双目子放出精光,吓得矮个蒙面男子身子一颤。
  「陈……陈湛非,年约十九。穿一身黑衣,陪配一柄黑色长剑……」
  「嘭。」邋遢男子稍稍用力,瞬间跳至矮个男子面前,「你……或说你的主人,知道那陈湛非与我之间的关系,远胜亲朋挚爱,手足兄弟吗?」
  「啊?」矮个男子吓出冷汗,哆嗦道,「在下不知,若阁下不愿意,我……」
  「加钱。」
  「嗯?」
  「我说价钱,出双倍,我便去杀了他。」邋遢男子转过身道。
  「哎,好好好,在下一定据实禀报我家主子,事成之后,再补阁下三百两纹银。」
  「好,回去等着罢,明日一早带着银子来庙里领他的人头。若少了一分一毫,我可不介意多杀几个人。」
  「是是是,我这就回去准备银子。」
  矮个男子说完,便转身提脚就跑。
  却是才跑入荒草丛生的破院,黑黝黝的庙门中飞处一柄泛着寒光的绣春刀,从后直插矮个男子的心窝。
  「噗呲。」矮个男子双面圆睁,吐出一口鲜血。
  「轰隆。」天际划出一道雷电,恰巧照亮他不甘的面孔。
  矮个男子扑倒在地,再无半点生气。
  邋遢男子缓步走到尸体边,穿着黑色长靴的脚踩在尸体背上,握着刀柄,拔出沾着鲜血的刀身。
  「都说了陈湛非与我之间堪比亲朋挚爱,手足兄弟,你却非要我杀他。」邋遢男子撕下尸体上的衣料擦去绣春刀上的血迹,自言自语道,「四百两怎么够,起码得一千两。」
  转入庙门,戴上一顶斗笠,邋遢男子提着绣春刀朝馆驿走去。
  「好久没与那小子见过面,既然来了,便去叙叙旧。」
  雷声再起,只见邋遢男子腰间挂着块明晃晃的铜牌。
  「大宁锦衣卫北镇抚司——荆修。」
  是夜,雷电轰鸣,风雨大作。雨水汇流成小河,沿城中街道流淌。城南地势最矮,一处低矮密集的草棚早被大风吹的东倒西歪,雨水冲刷,更不见一处完好。
  「呜呜,娘亲,饿。」
  「老天爷啊,我等背井离乡,流落此地,为何赶尽杀绝,连这栖身之所也不留。」
  「呜呜,这该如何好。」
  「大家块往城北走,免得被淹。」
  「哇……阿爹,快起来,你醒醒呀,呜呜……」
  ……
  两百多逃难的流民为免水淹,连夜冒着被官府驱赶的风险朝城北迁去。
  城中一片黑暗,却唯独那最豪华的李府内,一间客厅灯火通明。
  李鉴山坐在主位,朝一众穿着华丽的乡绅拱手道:「今夜将诸位聚集于寒舍,想必不用多言。各位已知在下是何用意。」
  「李员外,县衙的赵老爷何为没来。」座中一个乡绅问道。
  「啊,赵老爷身体有佯,还要连夜查看案子文书,故今夜未至。」李鉴山回道,又扫了众人一眼,故作摇头叹气,「不满各位,我李鉴山亦于三日前收到大金征南大军监军,纳兰明若的密函。密函说大金征南大军不日既攻克襄阳城,届时一路南下,敢有违逆天命者,必诛如草木。要我等只可备好钱粮,安顺民心,待大军而至,剃发易服。荣华富贵,一如往常。」
  「这……闻言金兵南下,但有不从者,既焚城屠民,片甲不留。如今便要南下,这如何是好?」
  「是啊,就凭崇礼县这几百号团练,不过是螳臂挡车。我等家产俱于此地,若是不归顺,只怕落得城南那群流民的境况。」
  「哎,就是南逃,又能当几时。如今大宁朝岌岌可危,各州藩王却争皇位,互相攻伐。民心以失。大金一统天下,是迟早的事。」
  「言之有理。」
  ……
  「好了各位。」李鉴山罢手道,「是做大金的顺民,还是为风雨飘摇的大宁朝尽忠,还请尽快定夺。监军大人的使者还在城内,若明日拿不出个意见,使者便要回军复命了。」
  见众乡绅仍犹豫不决,李鉴山抬手拍了下桌子,屏风外走进两个家仆,各端着个红木盘子。
  李鉴山掀开红布,只见左边盘中放着一卷密卷,十来把锋利的剃刀。右边盘中则放着一只毛笔和一方盛着墨水的砚台。
  「诸位随便,愿归顺大金者,取一剃刀,作日后剃头之用。并在这密卷上署下姓名,按上手印。若心思大宁,亦不强求。」
  李鉴山话必,起身提笔,在密卷上署下姓名,按上手印,最后取了把剃刀。
  众乡绅面面相觑,不多时,一个个起身,先后效仿李鉴山之举。
  「好好好。」片刻后,李鉴山看着密卷上满满的名字手印,满意地点头。
  「老爷……啊……」
  「噗。」
  李鉴山皱眉不悦,「何事慌张。」
  将将转身,便见屏风对面喷出一道血影,洒在屏风上。
  「不好,有贼人。」有乡绅大喊道。
  李鉴山慌忙后退,正想呼唤府中职业的家仆,才一张嘴,便见屏风被人踢飞,于空中爆裂四散,接着一柄利剑朝他刺来,直插咽喉。
  「喝喝……咳……」
  长剑刺穿咽喉,从后劲穿出,李鉴山再不能语。瞬息之间又被来人拔出利剑,一剑横劈,斩下其头颅。
  「咕噜咕噜……」
  人头滚落在地,双目圆睁,来人虽黑衣蒙面,李鉴山却晓得他就是那桃花沟的陈湛非。
  「好汉饶命,好汉饶命啊。」
  有乡绅无路可逃,只得跪下求饶。眨眼之间,却被另一黑衣人手握绣春刀从左肩斜劈至腋下,断作两截血糊糊的肉块,肚中五脏六腑流了一地。
  陈湛非皱眉撇了一眼,这荆修杀人就杀人,怎还弄得如此恶心。
  二人并不多言,从客厅一路追杀到外廊,不多时就将这群乡绅杀了个干净。
  一番动静,自然惊扰了李府值夜的家仆。
  荆修握着血淋淋的绣春刀,看着接连赶来的家仆和李家人,问道:「如何,是走还是一个不留?」
  「轰隆。」又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。
  陈湛非拎着长剑,道:「一个活口都不留。」
  二人各执刀剑,趁着夜色和狂乱交织的雷雨声,将李府中人不论男女老幼,皆屠戮殆尽。
  唯荆修掠走一年轻少妇和一中年美妇,预备到庙中享受一番后再杀。
  竖日,云散风吹。
  崇礼县北门城头,不知何时,赫然挂上十来颗人头。血色凝固,随风飘荡。
  又见城门上贴着一张写满名字和手印的纸。围观众人细看,才发现竟都是崇礼县有头有脸的乡绅财主。
  「今我大金天兵将至,荆南各府县官员,乡绅只管……」
  有识文断字者念出纸卷上所书之意,顿时一片哗然。原来这群乡绅暗中已向金军请降。
  「该杀。」
  「呸,奸人。」
  ……
  县衙后堂,典史与师爷慌忙跑入后堂,县令寝屋。
  「老爷,老爷,大事不好了。」
  「嘎吱。」
  门被推开,只见县令赵彦眀一大早便穿好了官服,却是面色沉重,步伐缓慢。
  「老爷,李员外满门被杀,他的和各乡绅的人头被悬于北门城头。」
  「走。」赵彦眀开口,竟不见震惊之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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